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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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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曦透過窗戶,許清璇睜開眼見身邊,小丫頭微微張著嘴,熟睡著,輕輕摸了摸小丫頭的臉,起床,去竈間煮了早飯。

收拾了一家子的衣服,把木盆夾在腰裏,提著洗衣棒到湖邊。

這個地方除了窮,其實啥都好。山清水秀,這一湖水碧波蕩漾,湖灘上一大早婦女同志聚集,東家長西家短,八了自家這個生產隊,還要八隔壁生產隊的。家家戶戶有幾個老鼠洞都被她們給八完了。

比如許老師家來了親戚,她們都已經叭叭叭地說了半個小時了。

看見許清璇到,立馬就問:“許老師,你家來了個漂亮的小閨女?”

“嗯!江城的親戚,阿遠去幫我抓藥,小丫頭剛好暑假來住兩天。你怎麽知道的呀?”

她手裏搓洗著孩子的褲子,見孩子褲腰上用歪歪扭扭的針線把腰給改小了,想起昨天孩子穿的衣服,看上去不太合身。這些年真的是委屈孩子了。

“我剛才去劉莊買豆腐,劉來娣跟我說的。說那個小姑娘漂亮的跟花兒一樣。脾氣很直爽,路上把大白饅頭都分給他們了。她說她是你外孫女。咱們怎麽沒聽你說過啊?”

許清璇一下子楞住,玲玲真是個孩子,怎麽就跟人什麽都說呢?萬一要是被人拿來做文章可怎麽辦?

許清璇還不知道怎麽回答,聽見一聲:“奶奶!”

她仰頭,只見玲玲順著容遠的指向,走下河灘,走到她身邊,撩起褲管,坐在臺階上,雙腳泡在水裏,看著遠處的山水:“奶奶,咱們這裏可真漂亮。”

以旅行起家的陳家,前世在浙西和皖南深耕,這種湖光山色之間,最適合造度假酒店。

“小姑娘,這不是你外婆嗎?怎麽叫奶奶啊?”洗衣服的嬸子問。

“我不是她外婆,我們那裏到了年紀都叫奶奶。”許清璇立刻撇清。

陳玲玲勾住奶奶的脖子,在她臉上親了一口:“這也是一方面,不過我是奶奶我外公是奶奶的好朋友。外公在戰場上犧牲了,奶奶就一直帶著我媽媽。奶奶把我媽媽養大,所以我叫奶奶。也是因為奶奶確實是我唯一的親人啊!”

陳玲玲像是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話都倒了出來,許奶奶攔都攔不住。

昨天太激動,居然沒有囑咐孩子,不要說實話,也是以為小丫頭特別機靈就沒放心上。

奶奶還在心裏悄悄嘆息,陳玲玲已經跟嬸兒開始聊天了,一雙明亮的大眼睛,盯上了嬸兒籃子裏紅彤彤的西紅柿,嬸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,伸手遞給她一個西紅柿:“嘗嘗,自家種的。”

“謝謝,嬸兒!”陳玲玲接過西紅柿,一口咬下去,汁水流出來,連忙舔了,“好甜。”

“城裏吃不到這麽新鮮的西紅柿吧?”

“嗯呢!城裏的西紅柿裏面都是硬的。”

“他們半生不熟的拿出來賣,哪裏有我們這裏養得全熟了再摘的好吃?”

陳玲玲似乎想起了什麽,她笑著說:“嬸兒,您等等。”

說著飛快地上岸,飛奔回家裏去,嬸兒看著玲玲跑了,還叫她等著,說:“這孩子幹嘛去呢?”

卻見陳玲玲很快就跑回來,手裏拿著一包糖果,邊上有媽媽帶著的娃娃,她先抓了幾顆糖,塞進小娃娃的兜裏:“妹妹吃糖。”

陳玲玲下去,把一把糖塞在剛才給她吃西紅柿的嬸兒的圍裙口袋裏:“嬸兒,我從家裏帶來的糖。”

給嬸兒塞好了糖,她一個一個嬸子大姐阿婆分。

這個年代城市和農村差距極大,城市裏的孩子不稀罕的幾顆糖,農村孩子一年到頭都吃不到。

但凡有孩子,誰不是省著拿回去給孩子吃?看見小姑娘這樣大方,還一口一個“嬸兒”、“姐姐”、“阿婆”可把大家高興壞了。

“許老師,你外孫女真的很漂亮的,而且很大方的咧!”

許清璇開小丫頭這般,也是滿臉笑容:“小孩子家家,誇多了,尾巴要翹天上去的。”

陳玲玲佯裝生氣:“奶奶,我最喜歡嬸兒和婆婆誇我又聰明又漂亮,還懂事大方。”

“聽聽,我們家這個小東西就是皮厚。你們可千萬別再誇她了。”奶奶把衣服漂洗幹凈了,陳玲玲替奶奶拿起洗衣棍,奶奶夾著木盆上岸。

給陳玲玲西紅柿的嬸兒,追上來,又給了她兩個西紅柿:“明天還有,你要想吃,明天再陪你奶奶來洗衣服。”

“嗯!要吃的,我明天再過來。”

“來,一定要來,嬸兒等著你。”

“哎!”

陳玲玲手裏拿著棒子,跟在奶奶身邊走,一條大黃狗躥出來,陳玲玲大叫一聲:“哎呦,媽呀!”

撒開腿就跑,人越跑,得虧大黃狗的主人就在湖灘上,她喊一聲:“大黃,回來!”

大黃聽見主人的叫聲,搖搖尾巴,躥下湖灘,陳玲玲停了下來,奶奶總算追上她:“你跑什麽呀?”

“我怕!”嘴裏說著怕,手裏揮舞著洗衣棍,對著湖灘上蹲坐在主人身邊的大黃,“不過我有打狗棍!”

話剛出口,大黃站起來,陳玲玲又撒開腿子跑,跑出百米,探頭看去,大黃在就蹲下,正在被主人舒服地揉著狗頭。

許清璇怎麽都沒想到,她的小寶貝這麽調皮,剛才的那些擔心,也暫時拋下,一起到了自家門口,從堂屋裏扛著竹竿出來架上,陳玲玲跟著奶奶一起晾衣服。

容遠從地裏回來了:“奶奶,我采了茄子,青椒,還掰了玉米。”

“好!”許清璇招手,“一起去吃早飯。”

奶奶盛了早飯端出來,容遠從小壇子裏夾了兩塊腐乳出來,“這是奶奶自己做的腐乳。”

陳玲玲夾了半塊,放在粥上,味道鮮甜,比外頭買的可好吃多了,她擡頭:“還有多麽,我要拿一罐回去。”

“你拿得動?”

“我力氣大著呢!”

奶奶對著這個小無賴有些無奈,正站起來,外頭來了個嫂子叫:“許老師。”

“翠兒啊!”

這個嫂子一件土布衫子,肩膀上打了補丁,扛著一捆甜桿說:“我家阿彪說你家來了親戚,他去地裏砍了幾根甜桿,給小妹妹吃。”

“阿彪太有心了。”

“啥呀!這些年我那三個孩子體弱多病,都是您開的藥治的,我們這點東西算什麽?”嫂子看向陳玲玲,“這就是你的外孫女吧?難怪她們說漂亮的沒話說,城裏的孩子就是不一樣。”

“淘氣著呢!”許奶奶對陳玲玲說,“這是你阿彪嫂子。”

“嫂嫂好!”陳玲玲進屋去拿了糖,得虧她多買了點兒,塞到嫂子手裏,“我帶來的糖,給家裏的弟弟妹妹們吃。”

“不用這麽多,這東西多貴啊!”嫂子跟她推。

“拿著,小丫頭給弟弟妹妹的。”許奶奶跟嫂嫂說。

吃過早飯,奶奶在裏面洗碗,容遠拿了小板凳在廊檐的蔭涼處,摘了三根絲瓜削皮。

陳玲玲拿了板凳坐在他邊上,拿著一根甜桿撕皮,嘎吱嘎吱咬著甜桿。

“你問過奶奶了嗎?當時她是為什麽被打成老右?”容遠問她,他知道個大概,但是不知道詳細細節。

“沒問。我都不知道奶奶什麽想法,冒然去問,倒是顯得我強求。”

“什麽叫強求,你想多了吧?誰願意被人打成老右?誰願意變成人人厭惡的黑五類,雖然咱們村裏的人都對奶奶不錯,可到底在在她身上烙下有罪的印記。”容遠把去了皮的絲瓜削成塊,“等下傍晚我跟阿彪哥去下蝦簍子,我去問問阿彪哥?他那時候剛剛結婚,肯定知道的。”

“我也去。”

“行,我帶著你。”容遠說道。

奶奶洗好了碗,走出來:“玲玲,進來。”

陳玲玲站起來,跟著奶奶進門去,兩人一起進房間,只見桌子上放著幾塊她之前買的料子。

奶奶手裏拿著皮帶尺,要給她量尺寸。

“奶奶,這塊料子是我給您買的。”

“我的,你的不一樣?”奶奶問她。

“一樣,不過我想讓奶奶臭美。”

奶奶摸著她的臉:“我錯過了九年,都沒好好給你打扮。”

“奶奶,我想要你身上的藍印花布布衫。給我做這個把?我明天穿給嬸子她們看。”

奶奶從櫥櫃裏拿出一塊藍印花布,陳玲玲這才讓她量尺寸,她說:“奶奶,你不是給我做過那條連衣裙嗎?你應該知道我的尺寸啊!”

“那是你阿姨寄給我,你的演出服尺寸。總歸不如在你身上量出來的準。”奶奶拿著鉛筆在本子上記下她的尺寸。

陳玲玲趴在桌邊,看奶奶展開布料,用劃粉一段一段劃尺寸,拿起大剪子快速地裁剪。

陳玲玲看著奶奶的側臉,說實話同為豪門千金,自己還是正兒八經去國外留學回來的呢!

跟此刻裁剪中的奶奶比起來,頓覺不如。

“我們家玲玲長得真的好,奶奶小時候可沒你這樣。”

嗳?她們倆想一塊兒去了嗎?陳玲玲看著她:“奶奶,跟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。”

“不講了,那些都是陳年舊事。而且都是資本家的事情。”

“奶奶,就說說那個年代的事吧?”

許奶奶笑著想了想:“我給你講講你外公吧!”

陳玲玲點頭。

“他是我最尊敬的兄長,當年招聘空姐,是他鼓勵我去試試。那個年代能當飛行員的,都是出身很好,你外公是莊家的三少爺……”

奶奶把裁剪好的布拿到縫紉機前,開始踩縫紉機,看著上下跳躍的針線,她繼續說:“我們對國民政府失望透頂,你外公跟地下黨接洽之後,他和其他幾位同仁一起,策劃這場起義,要帶著飛機回到新華國,他當時說,總有一天他要帶著你媽媽還有他的外孫,看我們自己的飛機飛翔在藍天。”

說到這裏,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,一滴一滴在靛藍的布上化開。

奶奶聲音有些啞:“可惜,他沒看到,就血灑長空。”

“奶奶,會有那麽一天的,我會開著我們國家自己的飛機,飛上藍天,向外公致敬。”

奶奶苦笑了一下,沈默地剪斷了連著的線。

“奶奶不信嗎?”

奶奶抖開了這件半成品:“來試試。”

陳玲玲伸手進衣服裏,奶奶笑著說:“奶奶是看不到了,希望你能看到。”

“奶奶可以,奶奶只要長命百歲,別說看到我們自己的大飛機上天,還能看見我們自己航天員進入太空呢!”陳玲玲試穿著衣服,跟奶奶說。

“傻孩子,無論什麽時候,這是我們那一代人的夢。誰能實現都是一樣的。”

陳玲玲點頭:“嗯!”

這個時候外頭的廣播響了起來,奶奶說:“十一點了,要燒飯了。脫下來,下午我給你訂上紐扣。”

陳玲玲把衣服脫了下來,去到堂屋裏,看見堂屋偉人畫像邊上有個音響,聽容遠說,他們這裏家家戶戶都安裝了喇叭一響,就要做飯了。

喇叭裏正在播出公社領導的講話:“社員同志們,根據第十屆……”也是在說大會的事情。

吃過飯,容遠搬了小板桌出來,陳玲玲問奶奶:“奶奶要不我們泡一杯咖啡?”

奶奶笑看著她:“我已經不喝咖啡了。等你回去的時候,把那罐咖啡帶回去吧?”

“奶奶的小手指就是那一年劉丹阿姨給她寄了一包外國的咖啡,所以被他們抄家之後,給弄壞的。”容遠看著陳玲玲。

陳玲玲看過去,奶奶的小指不仔細看看不出來,仔細看就是短了小半截。

劉丹的好意,許奶奶怎麽會說呢?只說是不要再寄這種外國東西了。

陳玲玲笑:“那我們大麥茶配上點心?”

“好。”

陳玲玲拿了一壺大麥茶,給每個人倒了一杯,蝴蝶酥和拿破侖放在桌上。

她和容遠一起做題,奶奶坐在那裏給她的衣服鎖扣眼。

許清璇伸手拿了半塊蝴蝶酥,一小口咬下去,是久違的黃油味道,那個記憶從兒時到青年再到中年,闊別這麽多年,如今又吃上了這一口。

“許老師,今天有空嗎?幫我肩膀針一針,這兩天落枕了。”一個阿婆過來。

“有空有空,你過來。我去拿針灸包。你先坐。”

陳玲玲看見老太太當眾脫下布衫,只穿了一個洋布肚兜,奶奶拿著給她紮針。

然後來了第二個老太太,這個要拔罐。

再來一個紮針的。

他們家邊上的樹蔭底下,一串兒的老頭老太,紮好了針拔過罐的也不走了,在這裏聊天。

然後陳玲玲給奶奶買的點心,全被這些阿婆阿公們給吃光了。

直到廣播一響,一個個站起來,要回去做晚飯了。

容遠拿了一個長鉤子,掛上一長串的蝦簍子,扛在肩上:“玲玲,走!帶你去下簍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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